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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牧的狂傲与轻慢

管理员 | 2017-3-6 15:36:30

与李商隐齐名的杜牧,官宦世家,自称“家住城南杜曲旁,两枝仙桂一时芳”;两枝仙桂可能是暗喻其宰相祖父和26岁中了进士的杜牧本人。无奈寺院僧人不知杜牧何方神仙,弄得杜子极其扫兴,悻悻然题诗如斯:“老僧都未知名姓,始觉空门气味长”。狂傲得很。杜子仕途,无多坎坷,因此笔下也没什么沧桑感。一生诗赋,两大主题;一是感慨江山,一是唏嘘女人。别看杜子下笔狂傲,骨子里却是以无知填底的。既不懂天下兴亡之奥义,又茫然于女人之辛酸。
 
杜子最有名的感叹兴亡之作,无疑是《阿房宫赋》。此赋居高临下,文采飞扬,端的是将亭台楼阁尽收眼底。其实,不过是抨击“秦爱纷奢”的政治正确文章。按照杜子的观点,秦皇是因为纷奢才导致了如此下场:“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。戍卒叫,函谷举,楚人一炬,可怜焦土!”最后,得出结论如斯:“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。族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”
 
杜牧《感怀诗》从唐初说起,总结唐朝政治的经验教训所在,其大致见解,与《阿房宫赋》如出一辙。这类赋,这类感怀,说得好听点是伤史忧时,说得难听点就是说说风凉话而已。这就好比看着邻家败落,然后幽幽然地告诉世人,这都是这家人自找的,怨不得别人。
 
盛唐诗家杜甫从来不把政治和女人混为一谈。杜牧的俗气在于,就是喜欢在谈论政治的时候,掺入女人元素。或者是遐想式的,或者是评议式的,甚至意淫状的。《赤壁》属于第一类,遐想。
 
折戟沉沙铁未销,自将磨洗认前朝。
东风不与周郎便,铜雀春深锁二乔。
 
凭吊三国赤壁,竟然以深锁二乔作结。真不知杜子遐想历史遐想到哪里去了。更让人不以为然的是,从这首凭吊历史的诗作中,看不出诗人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史论史见。同为晚唐诗家,皮日休的《汴河怀古(其二)》,就有自己的见解在其中:
 
尽道隋亡为此河,至今千里赖通波。
若无水殿龙舟事,共禹论功不较多?
 
不管世人是否认同,皮日休不以成败论隋炀帝,并且肯定其开通大运河之功,史见史识颇有不随波逐流的卓尔不群气度。杜牧一身官气,老三老四的指点江山,非但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见识,而且动辄就从江山转到女人身上。《泊秦淮》当属第二类:
 
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
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
 
要说到亡国的责任,就算皇帝不承担,也轮不到商女来担当,那么众多的大臣士子更不用说军官武夫,养着干嘛的呀?当然,更无耻的是后世众多的权男传诵者,仿佛亡国都是女人的过错,跟权力男人毫无关系。世人从这首诗里学会了在国家存亡关头如何取笑女人的本事,从而养成把亡国罪责推诿给女人的恶习。红颜祸国,商女不知亡国恨,云云。就像粗鄙的村夫在外面吃了瘪,回家使劲揍老婆。权男杜牧在这首诗中的嘴脸,与村夫的粗鄙,半斤八两。杜子的《过华清宫绝句》,似乎属于第三类:
 
长安回望绣成堆,山顶千门次第开。
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
 
这首七绝表面上是讽喻玄宗贵妃的纷奢,下意识里却是对深藏于绣成堆里的那位贵妃娘娘的遐想和意淫,一如其《赤壁》诗之于铜雀深锁二乔的窥探。杜牧的诗才不低,通常将这样的欲念隐藏得很深。但是,只消琢磨一下这首《叹花》,便可知杜子之于女人的欲念之重,绝对不下于大大咧咧的白乐天。
 
自恨寻芳到已迟,往年曾见未开时。
如今风摆花狼藉,绿叶成阴子满枝。
 
前两句猛泻花尚未开时不曾摘花的气急败坏,后两句是面对人家生米已成熟饭的恨恨不已。花已狼藉,后悔已晚,遗憾无益。倘若说前两句是欲望没能满足的愤恨,那么后两句全然转为面对狼藉之花的冷酷。“绿叶成阴子满枝”的潜台词是,昔日豆蔻,已然报废。在僧人面前狂傲不已的杜牧,在女人面前是了无温情的。
 
一般的文人艳诗艳词,通常是诗男词男情不自禁地流露与所爱在一起的享受或者温馨。但杜牧从来不做这类蠢事,从来不向世人表露跟女性在一起的真实感受,而是将笔端聚焦于自己没有得到的女性。不知李商隐是否看出了杜牧的这种品性,所以会赠诗如此:“刻意伤春复伤别,人间惟有杜司勋。”
 
“刻意伤春复伤别”,可谓杜牧女人诗的绝妙概括。无论是《张好好诗》《杜秋娘诗》,还是《叹花》,乃至《赤壁》之中的“铜雀春深锁二乔”,甚至《过华清宫绝句》里的“一骑红尘妃子笑”,皆如是。
 
可能也是因为那样的冷漠,故而对僧人、寺院,毫无感觉,乃至轻蔑。看看这首《江南春》:
 
千里莺啼绿映红,水村山郭酒旗风。
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
 
寺院与酒家,没什么两样。酒家尚有酒旗迎风飘拂,寺院却被烟雨全然掩没。在杜牧这种轻慢面前,那个谏迎佛骨的韩愈反倒显得可爱起来。
 
当然了,杜牧的诗才是必须肯定的。只要杜诗不涉及政治或者女人或者政治加女人,就会变得好看起来。比如这首著名的《山行》:
 
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生处有人家。
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。
 
很好看。仿佛是王维写的一般。不过,王维笔下的景色再空灵也充满人情味。即便是“空山不见人”,也会是“但闻人语响”。这可能是杜牧诗作所不具备的。白云生处的人家,在诗中只是景物性的点缀而已,并非是对人的关切。李商隐又有言:“杜牧司勋字牧之,清秋一首《杜秋诗》”。这无疑是对杜诗的绝妙评说,妙在清秋一词。清秋者,冷冽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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